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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秀菊     2000/12/22               發表於《滿天星》第57期,2003.8,頁25-39。 

一、淡淡的三月天   

    三月,天氣不冷不熱,台灣中部西海岸大肚溪口的水澤邊,棄置的休耕田野草叢生,雖然有些荒蕪,對剛成年的雄彩鷸阿育來說,卻是最適合覓食的好地方。

阿育喜歡在清晨和傍晚時分,到這些休耕地的灌溉渠道邊覓食。阿育長長的腳趾踩在泥灘地上,留下深淺不一的足跡。他用修長略顯彎曲的嘴喙,插入泥灘裡啄食地表或地底的食物。這裡有非常豐富的昆蟲、小蝦、小蟹、蚯蚓、田螺等;甚至灘地上雜生的植物嫩莖、嫩葉、果實都是果腹的好東西。這幾年,泥灘地上又多了一群外來客:福壽螺到處播種的粉紅色卵塊最讓農夫頭痛,他們驚人的繁殖力,即使噴灑再多農藥仍然無濟於事。福壽螺藉著厚殼保護,輕易逃過農藥的毒害。不過阿育和他的彩鷸家族,卻是福壽螺的剋星,阿育尖尖的嘴喙末梢有靈敏的神經分布,只要把嘴尖深入水中摸索,閉著眼睛也能夾住福壽螺。阿育吃福壽螺的動作乾淨俐落,在水裡涮兩下,頭一仰,福壽螺就這樣被拋入嘴裡,只消用力一吞,「咕嚕」一聲,福壽螺就滾入嗉囊內。像人類的胃一般的嗉囊,有強力的消化作用,再硬的螺殼也能被分解掉。

通宵忙碌的阿育,肚子吃得鼓脹鼓脹,一整個上午都藏身草叢間打盹。然而,三月的春風一吹,心湖像被垂柳不斷撩撥的水面,激起陣陣漣漪。還是處男的阿育,對雌雄情愛世界猶然一片混沌,阿育想起去年父親辛苦拉拔他和兄弟姊妹長大的情形,一直擔心自己是否能勝任身兼嚴父慈母的角色。身為彩鷸家族一員,阿育毫無選擇地必須扛起世代繁衍的家族責任,他不敢也不曾想過排拒婚姻的枷鎖,做個悠遊自在的單身貴族。

今天,阿育一如往常地在黃昏時候出來覓食,一隻雌彩鷸早在那裡枯候多時,見到阿育,那隻雌鳥立刻向阿育靠近,並高舉雙翅至背上,反覆收回張開的動作。

「嘿!少年耶,我叫阿嬌,可以和你交個朋友嗎?」

喚阿嬌的雌鳥一直向阿育做出挑逗的動作,想引起阿育性趣,但是阿育似乎心不在焉,可能昨天一上午都在思考嚴肅的生命課題,以致睡得不安穩,到今天午後還頭腦昏沉沉的呢!

阿嬌見阿育不理睬,於是改變策略,採取更主動的姿態。她平展雙翅快速抖動,輪流用單腳或雙腳像小丑般跳躍,不斷嗲聲嗲氣地發出「嗚~~嗚~~」的鳴叫。

「看人家一下嘛!一下下就好嘛!」

「唉!真煩呢!」阿育不太喜歡阿嬌的死纏活賴,自顧自埋頭努力覓食。

這時又飛來一隻雌彩鷸,她看到阿嬌不斷向阿育示好,好像打破醋罈子一般,急急追過來。

「喂!真不害臊,人家不理妳,還儘管賣弄風騷!」對方帶著挑釁的口氣。

阿嬌見來者不善,也不干示弱地頂了一句:

「關妳屁事,追男朋友各憑本事,沒本領的話就閃到一邊去!」

「妳說什麼?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說妳又怎樣,誰怕誰?」

「好,妳大概沒帶耳朵來,沒打聽我阿彩可是這一帶的大姊大,別的彩鷸見我都要禮讓三分,只有像妳這種小ㄚ頭,才沒見過世面,敢對我大小聲!」阿彩仗著比阿嬌成熟的個體,凶狠狠地教訓阿嬌。

「想打架嗎?來啊!誰輸誰贏還未知數呢!」

阿嬌話還沒講完,兩隻雌鳥當著阿育的面,就大打出手。阿育知道這兩隻雌鳥沒打到分出勝負,絕不罷手。今天因為心情不好,也管不了那兩隻正鬥得起勁的雌鳥,自顧飛到另一畦農田覓食去了。

阿嬌和阿彩打得天昏地暗,突然瞥見阿育拍拍翅膀飛走的身影,立刻止住廝打,急促地呼喚阿育:

「耶!少年耶,等等,還沒請教你尊姓大名呢…」

「少年耶,等一下嘛,大家有話好商量嘛!」

阿育丟下高聲疾呼的兩隻雌鳥,慢條斯理地飛離是非地,留下兩隻錯愕的雌鳥在原地頓足搥胸。 

二、戀戀彩鷸情 

     阿育度過了苦惱的三月,最後下定決心接受作一隻雄彩鷸的責任,他才逐漸對異性的追求採取較為主動的回應。四月在遍地開滿野花的草澤地,香蒲叢散發濃郁的青草味,夾雜灘地上薰蒸的泥土氣息,充滿春末羅曼蒂克的氛圍。

阿育在這裡遇見他的另一半阿巧,正如她的名字一般,阿巧不像其他雌鳥那般直剌剌地發動求偶攻勢。阿巧輕柔地高舉雙翅,優雅地來回收縮展翅,然後平展雙翅急速抖動,像女高音發聲般由中音階逐漸往上提昇,最後落在最高音階的「摀~~摀~~」。那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歌聲,當阿育沉浸在阿巧甜美的樂音中,正渾然忘我之際,阿巧輕巧地靠近阿育。

「阿育,」輕柔如四月的微風。

「呵,阿巧,我…」答不出話的阿育,覺得胸口發悶,一股熱流從腳底直衝腦門,阿育「我」了半天,無法吐出第二個字。

「別說了,」阿巧蹲下身子,輕輕地對阿育說。阿育回過神,馬上會意阿巧的暗示,阿育兩腳踩上阿巧的背,對準阿巧翹起的尾臀,幾秒鐘功夫,一對雌雄彩鷸完全融入對方的世界。

當了妻子的阿巧,開始展現強烈的領域性。她不容任何湊巧或故意侵入地盤的外來者,可能因為深愛阿育,才害怕其他競爭者會出奇不意地搶走她的丈夫。

「阿巧,放輕鬆點,不要成天緊張兮兮的。我既然要了妳,怎會輕易拋棄妳呢?更何況我們彩鷸家族是男主內,女主外呢!」阿育必須小心地安撫阿巧的神經過敏。

「你知道什麼!反正我還沒下蛋之前,不准任何雌鳥橫刀奪愛。」阿巧嚴肅地回答。阿育知道阿巧對產卵的事頂認真,也就不多嘴。偶而阿育也會加入驅逐其他冒失的闖入者行動,表示一下作丈夫對妻子的體貼。

阿巧變成阿育太太之後,性情似乎產生大逆轉,從初始百般溫柔的追求,到現在的處處彆扭。阿育把阿巧的轉變解釋為「新婚症候群」,所以對阿巧的歇斯底里也就百般吞忍。怕失去丈夫、怕無法順利產卵,才讓阿巧患得患失,阿育頗能體諒這種「女人心海底針」的心情。

黃昏過後,阿巧和阿育相偕外出散步覓食。阿巧沿著插過秧苗的田埂漫步,不時發出「嗚」、「歐」的低鳴,提醒阿育要跟上來。

「阿育!」只要阿巧喊一聲,儘管阿育才剛撈到一顆福壽螺,還沒來得及吞入喉嚨,他立刻放掉到口的美食,三步併兩步跑到阿巧身邊。

「發生什麼事啦?」阿育關心地問。

「沒什麼啦!我要確定你有沒有跟上來。」阿巧發出喀喀的清朗笑聲,非常滿意阿育的百依百順。

春天對阿巧來說,充滿羅曼蒂克的愛情幻想。阿巧雖然已經和阿育成婚,但她仍不時表現愛的追求,不時拍動翅膀跳躍,並發出清脆的鳴叫。

「阿育,我跳的舞姿如何?好看吧?」說著說著,阿巧又拍動一下翅膀,展露曼妙的舞姿。

「好美哦!」阿育發出讚嘆的輕喟。

舞蹈過後,阿巧突然雙腳平撐地面,低垂著頭,示意阿育踩到她的背上,阿育頗有默契地跳到阿巧背上,開始和阿巧交配。

阿育最喜歡和阿巧的午後散步,草地、水田、池塘、農田的灌溉渠道,都留下他們恩愛的倩影。他們邊散步邊聊天:

「阿育,你覺得我們到哪裡做巢好呢?」阿巧很關心未來「愛的小窩」的落腳處。

「妳說呢?」阿育反問,因為第一次當爸爸,一切茫然。

「嗯,我也是第一次結婚。不過我倒是注意到幾個地點可能適合做巢,不知你的意見如何?」阿巧沉思片刻,他們都是第一次婚姻的新手,築巢經驗幾乎等於零。

「妳說說看,」阿育急切地問。

「我們每天經過的草地上有幾叢龍葵,如果在底下築巢,還算隱蔽也有遮蔭效果;或者離龍葵叢不遠處的水芋田埂也不錯,芋頭葉大又圓,敵人來了,躲在底下也蠻安全的;要不然再過去不遠的一塊水田,有幾撮農夫用來備植的秧苗,窩做在那裡應該還算安全吧?或者…」阿巧唸出一長串地點,阿育都搞不清楚,反正只要太太滿意,什麼地方都可以接受。

「阿巧,全依妳的意思。懷孕的雌鳥最偉大!」阿育故做阿諛狀。

「啐,少假猩猩了!」阿巧給阿育一個白眼,卻幸福流露。

最後阿巧選定一塊較乾燥的荒地,然後和阿育開始辛苦地來回水田間撿拾附近有點腐爛的雜草和一些泥土。他們把這些素材堆成紮實的圓形地基,再到附近咬一些青草、乾草之類的東西舖在泥堆上,只要等雜草長高些,就成了最天然的掩蔽所了。

阿育擔心阿巧過度勞累會影響產卵的數目,所以交代阿巧只要在旁邊幫忙就好。阿育來來回回,又是堆土又是補草,忙得昏頭轉向,阿巧卻悠閒地好像沒有插手餘地。偶而阿巧不忍心阿育那麼辛苦,趨前關心地詢問:

「阿育,還撐得住嗎?要不要休息一下,換我接手?」

「沒關係,再一下下就好了,妳幫我看哪個地方還須補強就夠了。」阿育以自己的負責盡職為榮。 

三、期待你長大 

阿育、阿巧夫婦「愛的小窩」築好之後,過了幾天,阿巧突然告訴阿育:

「阿育,阿育,我有感覺了。」

「呀呼!太棒了!我是天下最快樂的彩鷸爸爸。阿巧萬歲!」阿育樂得抱緊阿巧。

阿巧蹲在巢內「噗哧」一聲,產下生平第一顆蛋。

阿巧下過蛋後顯得非常疲累,就外出覓食補充一下體力。阿育看見阿巧離巢,馬上迫不及待地進入巢內孵蛋,順便再補植一些雜草。阿巧這樣一天一顆蛋,大約花掉五天功夫,總共產了四顆。阿育望著外殼亮麗,帶有黑色斑紋的褐色蛋寶寶,內心充滿對生命不可思議的驚嘆。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阿育、阿巧夫妻一場,隨著新生蛋寶寶的降臨,也是該道別的時刻。沒有感傷,為了彩鷸家族的繁衍,阿巧必須趕在今年夏天前再孵一窩蛋,所以她得離開阿育去找另一個伴侶。阿育蹲在窩巢內,目送阿巧緩緩離去。沒有流淚,為了四顆蛋的孵化,還有更艱鉅的挑戰等著他,哪有時間咀嚼離情別緒。

時序進入五月,梅雨季過後天氣逐漸燠熱,使得孵蛋的過程格外辛苦。阿育父兼母職,幾乎不吃不喝地窩在巢內,因為如果離巢太久,稚嫩的蛋被太陽曝曬,很可能就壞死發臭,阿育只好忍著酷熱,不斷張嘴喘氣。

「今年氣溫可真高,要等二十天左右蛋才能孵出來,有得熬呢!」阿育在強烈的艷陽下,半瞇著眼,一邊在腦子裡算計孵卵的日子。實在撐不住,只好靠回想往日和阿巧新婚燕薾的美妙時光,打發枯燥的孵卵工作。

「阿巧現在不知道身在何處?她有沒有順利找到第二任丈夫?是不是又下了一窩漂亮的蛋?她的丈夫有沒有像我現在一樣忍飢捱渴,一心一意為下一代打拼?」

一連串「?」充塞在阿育的腦子裡,沒有這樣胡思亂想,他不敢保證有足夠的意志力與夏日艷陽纏鬥下去。

阿育必須耐心地等到日頭逐漸西沉,一天的暑氣漸消,空氣中有一絲絲涼風吹送,才敢離巢幾分鐘。他趕緊到水灘邊胡亂吃點小田螺或蟲子充飢,然後把腹部浸足水,再回到窩巢蹲伏在蛋上面降溫。

「為誰辛苦為誰忙?」阿育利用短暫的空檔喘一口氣,對延續種族的疑惑就浮上心頭,阿育馬上強力按捺這種雜念。

「到這個地步,還想這種傻問題!」阿育甩甩頭,自言自語。

隨著蛋殼逐漸灰濛失去光澤,緊張的時刻即將到臨。第二十天的黃昏時刻,阿育聽到腹部底下的蛋殼有輕輕的破裂聲,他的腹部可以感受到幼雛奮力剝啄蛋殼,想要探出頭來的騷動。

「啊!終於要出來了,加油,小寶貝!」阿育緊閉雙眼,感謝上帝對他的厚愛,四個蛋寶寶都順利孵化成功。別的雄彩鷸不見得有他這般幸運,因為彩鷸爸爸在孵蛋時最怕受到干擾,而大肚溪口的農墾地經常有農民進行農田轉作、翻土整地工作,彩鷸爸爸受到驚嚇,往往棄巢,付出的辛苦一夕之間化為烏有。阿育很慶幸自己的好運道。

「一隻、兩隻、三隻、四隻。」阿育滿心歡喜地計數破殼而出的幼鳥。

「吱―吱―」剛破殼的幼鳥興奮地圍著阿育爸爸,發出吱吱叫聲,毛茸茸的羽毛蓬鬆可愛。

「等等,小寶貝,不要亂動。我先把蛋殼處理好再餵你們吃東西。」阿育面對毛毛躁躁的四隻小東西,好像經驗老到的父親般安撫他們。

阿育幾乎吃掉大半蛋殼,剩下部分殘渣阿育趕快咬到離巢甚遠的地方丟棄。阿育知道如果不先處理好蛋殼,那麼蛋殼特殊的氣味會引來其他動物覬覦,對小寶寶的生命安全是一大威脅。

「爸爸,餓餓,」四隻幼鳥像鬧飢荒般,對阿育爸爸直喊餓。

「真拿你們沒辦法!」阿育嘴巴唸著,心裡卻樂得很。

四隻小寶貝的羽毛被風吹乾之後,馬上能站起來走路。他們一路搖搖晃晃跟著阿育爸爸出去覓食,一副可愛的全家福模樣。阿育領著四個孩子到水田邊,開始耐心地教他們覓食要領和避敵技巧。

「來,你們看著,像爸爸這樣把嘴伸入水裡閉氣,用你們的嘴尖去感覺泥巴裡面有沒有田螺、小蝦、小蟹、軟體動物或魚那一類的東西。你們只要把嘴尖用力一夾,他們就跑不掉了。」阿育先示範捕食動作給幼鳥看。

「哇,好棒哦!爸爸真厲害,馬上就咬到那麼大的田螺!」四隻幼鳥看到爸爸不到一分鐘就從水灘裡撈起一粒田螺,不由得發出讚嘆的驚呼。

一兩天後,四隻幼鳥都學會覓食技巧,雖然不太成熟,或多或少還是有些斬獲。阿育也不斷找些幼鳥容易吞嚥的小昆蟲或軟體動物給他們當點心,所以幾天下來幼鳥發育得相當好。

這一天,他們一如往常由阿育爸爸帶頭到水塘邊游泳、戲水、順便覓食。幼鳥一隻接一隻相當有秩序地在游水前進,即使在草叢中行進,也保持高度警覺,不敢離爸爸太遠,因為阿育爸爸再三提醒他們:

「孩子,你們要認真聽好,在你們還沒完全獨立自主之前,我們生活的週遭有很多潛在危險不能不當心,所以你們一定要聽爸爸的話,隨時注意爸爸的訊號,知道嗎?」阿育嚴肅地告訴四隻幼鳥。

「是!」幼鳥齊聲回答,並用力地點頭,那認真的表情,看得阿育差點想笑出聲來。

 話剛說完,突然阿育頭部高昂、站立不動,眼睛瞪著某個方向,尾部和身體做弧形搖晃擺動。四隻幼鳥楞了一下,立刻會意這是阿育爸爸的訊號「有敵人接近」!

 「噓――」幼鳥立刻躲入附近草叢中靜伏地面,經過一段不算短的時間才聽到阿育爸爸叫喚聲:

「好了,寶貝們可以出來了!」

 這時四隻幼鳥才個個面帶驚恐,小心翼翼地從草叢中走出來。

「好險―」他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你們做得很好,以後就要像這樣,如果發現不對勁時要趕快找草叢躲起來,千萬不要出聲;或者躲在爸爸身後或腹部底下也可以。」

「知道了,爸爸!」

 又隔數日,四隻幼鳥另外見識到爸爸避敵的招數。當阿育爸爸發現敵人逼近卻來不及通知幼鳥躲藏時,阿育爸爸立刻改變策略,故意逼近敵人,假裝受傷倒地,誘使敵人靠近一瞧究竟;等到敵人非常接近,就在千鈞一髮之際,阿育爸爸突然展翅升空,飛落到別處,阿育爸爸的用意就是要讓幼鳥有充裕時間找尋躲避地點。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施故技,直到把敵人引到遠離孩子的地方為止。

 驚險過後,四隻幼鳥紛紛問阿育爸爸:

「爸爸,你真的不怕嗎?剛剛那麼危險,眼看就要被吃掉…」

「傻孩子,為了你們,阿育爸爸什麼也不怕。」

「走吧!」阿育爸爸輕輕點頭示意,吆喝一聲,又帶著四隻小寶寶四處覓食去了。 

四、春天不遠 

約莫四十天功夫,幼鳥已經長成壯碩的亞成鳥,快像阿育爸爸那般大塊頭。阿育看著辛苦拉拔長大的孩子,已經能獨立覓食和保護自己,這一季以來的辛苦總算有了代價。阿育知道自己即將變成「空巢期」的老鳥,父子之間不再有以前那種親密的關係,因為四隻亞成鳥會有他們的一片天地,各自為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努力。阿育不知為什麼,最近打盹時老想起阿巧剛追求他的俏模樣。

「唉!是不是心境老了,才會經常回憶過往?」阿育輕輕嘆口氣,帶著一絲莫名的哀愁。

東北季風開始吹襲台灣西部海域,冷鋒一陣接一陣來襲,大肚溪口的第二期農作已大部分收割完畢,稻田逐漸乾涸,食物也越來越少。平時各自四散求偶孵育的朋友,此時反而都回來老地方團聚,準備度過漫漫長冬。木麻黃林、田埂上種植的黃槿、扶桑擋風籬,或是長滿蘆葦、水蠟燭的水澤地,都是很安全的度冬區。大家聚在一起,閒閒沒事就開始彼此交換今年發生的種種趣聞逸事。阿育似乎特別愛作夢,老想起今年春天的羅曼史,阿巧美麗的舞姿不時在呼呼作響的北風中飄動。望著木麻黃、黃槿、扶桑的樹梢,在強風中狂亂地搖擺,阿育不禁想起離他而去的四個孩子,淡淡的哀愁悄悄爬上心頭。

生命在季節的轉替中依舊像流水般前進。

「好啦!今天想到這裡就好。冬天來了,春天也就不遠啦!」

阿育抬頭仰望水澤上方灰黯的天空,這樣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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